20200820-實踐與意義建構讀書會-相互理解:心理分析作為高達美詮釋學論爭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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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u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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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20-實踐與意義建構讀書會-相互理解:心理分析作為高達美詮釋學論爭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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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互理解:心理分析作為高達美詮釋學論爭之問題
*蔡偉鼎〈相互理解:心理分析作為高達美詮釋學論爭之問題〉《同理心、情感與互為主體:人類學與心理學的對話》,劉斐玟、朱瑞玲主編,台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2014:391-426。

跨學科之間的理解與困難
    詮釋學主要在處理「理解」的問題,包含了要如何理解文本又或者是理解一個人的想法。從整個詮釋學的發展史來看,第一個要素是要去理解他人所說的話,再從中推測、思考對方所說的內容。為甚麼一定要先理解他人所言?這背後其實與設了人跟人之間的交流必須透過某個外在物、一個有形的東西、一個中介,換言之,在詮釋學很重要的一點是,每個人在傳達自身想法時必須透過言說。這個設定最終要處理的是人際間的理解問題,是人與人之間的問題而非人與物之間的問題,語言一定是由人所說出的。
    也就是說,詮釋學問題其實是相互理解的問題而非單向的「理解」。理解只是主體自身對外的單向理解(Verstehen/understanding),但是高達美所使用的字其實是相互理解(Verständigung/mutual understanding)。
    傳統詮釋學的理解概念是單向地掌握客觀對象之意義的活動,並且以理解文本意義之活動為其典範。在這個意義下,被理解物已經完成且其意義不會改變,是固定的,因此理解者的思維、閱讀僅僅是對某物的單向解剖、分析,如笛卡爾式的思維方法,主體只要靠自身的力量就能對事物有所掌握。
    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作品大多會透過介紹作者的生平來引進作者的思想,但在二十世紀中後葉,這個做法就漸漸消失了。這是在高達美之後、美國「作者已死」一類後現代思想引入後產生的一種流行。
    傳統詮釋學認為人際間的一切相互理解都能被化約成閱讀文本時的單向理解活動。在這個意義下,相互理解只是兩種單向的疊加而形成的「雙向」,但這種雙向就是真正的「對話」嗎?
    哲學詮釋學強調的是雙向的溝通,對高達美而言,一開始的理解就已經是雙向而非由兩種單向疊加而成的雙向。因此,高達美強調的是「我-你」的理解活動,並視之為一切理解活動之典範。高達美似乎以人跟人的關係為基礎,再進一步解釋人跟物之間的關係。
    在單向理解中,主體最初的關心是一種自我理解,是「我-我」的理解,是我要如何理解我自己,並以此為基礎推斷他人的理解是「如同我」的理解。這是一般較容易被接受的模式,因為在高達美的雙向理解中會遇到難以解釋「物」如何作為其自身與我進行對話的問題。
    相互理解其實也就是視域融合的問題,我們所理解的東西其實就是視域中與其他事物的關聯性,而這個視域是可以擴大的。人跟人之間的溝通就是一種視域擴大的過程,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視角,倘若兩人要互相溝通,那就必須讓自己的視域擴大到能看到對方所見之物,並對兩種角度所看見的內容進行比較,這是面向不同的問題,下一步才是去取得不矛盾的解釋。在去除不一致性、去除矛盾性的過程中就有可能產生視域的融合。
    所謂的視域融合並不意謂著雙方的理解完全一樣,而僅在於雙方的理解沒有衝突。高達美的基本主張是每個人會從自己的視角來看東西,所以自己所看到的東西會與他人有所不同,因此雙方所看到的內容並不會完全一樣,而只是沒有衝突。舉例來說,大家都同意「2+3=5」,但我們在理解這道算式時可能會加入一些個人化的情緒或影像。
    視域融合可以促成更進一步的相互理解。從單向的理解活動模式來看,自我並不真的能理解他人的思考,而只是以一種推己及人或者說以自身出發來對他人的表達進行判斷的方式進行猜測,但有些情況是,雙方可以在不說話的情況下知道彼此在想些甚麼,這就是「默契」。默契是相互理解的活動中很難被說明清楚的活動,是對彼此視域的了解,但這並不意味著要去贊同對方的想法。
    哈伯瑪斯強調的是雙方要有「共識」,但高達美並不那麼強烈的要求共識,而只要求相互理解。高達美以相互理解作為理解的原初模式的困難點在於高達美把文本視作一個可以對話的對象,如果從笛卡爾式的思維主體來思考,高達美的說法是有問題的,因為難以說明文本的主動性以及主體與文本之間的互動關係。人跟人之間的對話真的是視域融合的關係嗎?
    不同學科有各自的思維方式,學科之間或學派之間也會有所衝突,用高達美的語言來說,這就是一種「前理解的結構」。在不同的訓練模式下,會認為某些是值得問的問題而某些不是,跨學科的難題就在於此,不同的學科堅持各自的做法而難以溝通。但在不同的訓練模式下,也有可能刺激出新的想法,跨學科的相互理解並不是不可能的。
    視域融合的概念是因為我們有一種引導我們看東西的結構,也就是「理解前結構(前理解的結構)」,這是高達美從海德格那裡所承襲的想法。海德格把這種理解前結構分成三種,第一種是「前有」,指的是在意識中已經被理解的內容物,這是在反對洛克「心靈白板」的預設,意識不會是空白的,在我們進行理解活動時就已經蘊含了某種內容;第二種是「前視」,主體一定是站在特定的角度進行觀察;第三種是「前念」,是在理解事物之前就已經使用的概念系統,因此不同的人對同一事件會有不同的解釋。
    同學科的人互相理解、達到視域融合,就是雙方的理解前結構不相衝突的時候。所以,理論上只要雙方的前有、前視與前念能達到和諧時,就能彼此互相理解。
    有一種弱的共識是在雙方稍有退讓後形成的。高達美認為只要保持對對方開放的態度,就能夠讓對方的視域來對自己產生影響,從而改變自己的視域,並跟對方達到相互理解,這是高達美的理想,但在實際執行會遇到一些問題。
    在跨宗教的對話上就很容易產生紛爭,尤其是在一神教之間的衝突。歷來也有人想要嘗試讓一神教之間的共同點進行對話,但對不同立場的人而言,這種對話是相當困難的。

當代詮釋學論戰
    高達美與哈伯瑪斯的論戰中的爭執點都證明了其中一方不將自身開放的話,衝突是無法化解的。高達美主張詮釋學經驗有其普遍性,足以含括一切學科裡的理解經驗,並認為詮釋學經驗是一種語言性的經驗。
    然而,哈伯瑪斯所承繼的是古典主體哲學式的思維,認為人先有意識去認識東西之後,才使用語言將自身的理解表達出來,這是高達美的思考模式下所不能接受的。高達美的預設是「所有的理解都是語言性的理解」,因此不能將語言和理解分開而只提取其中一項。哈伯瑪斯的批評是:詮釋學只是在理解與延續傳統,不具反思批判力,故顯然不具普遍性。
    哈伯瑪斯的批判是因為他認為哲學家是站在一個超然的立場去解讀、分析當代社會的問題,也就是意識型態批判,意識型態批判可以去解決這些問題。哈伯瑪斯用的方法是深層心理學(深層詮釋學),人們用作心理治療,但哈伯瑪斯談的其實是心理分析。哈伯瑪斯認為我們能夠像心理分析師一樣分析、解構病人背後被扭曲的理解模式,讓他導正到正常的狀況,並將這種方式引入社會問題中,加以矯正社會的意識型態。哈伯瑪斯認為這種矯正是在語言之外的,他設定在勞動的領域,而認為高達美並不真的能改變社會。
    面對哈伯瑪斯的批評,高達美的回應是:就算有某種理解已經被意識型態扭曲,那這種被意識型態扭曲的理解也能被語言所表達,這表示詮釋學經驗裡也有反思批判。不過,高達美這種反思批判是較哈伯瑪斯那種反思批判弱的,因為哈伯瑪斯是站在系統之外進行批判,而高達美是從系統內部進行批評。
    哈伯瑪斯認為人類的扭曲溝通經驗要透過心理分析的方法來診斷與治療。高達美則認為心理分析的治療情境無法真正應用到社會領域,這是一種推論反駁,如果這個社會的結構已經被扭曲,那麼推動改革的人實際上也是在這種扭曲之中,而不像是心理分析師與病人的那種結構,因為醫生是在病人之外的。
    另外是高達美與德希達的論戰。經過與哈伯瑪斯的論戰,高達美注意到心理分析與意識型態批判是因為缺乏了善良意願去溝通才難以達成相互理解,因為認定對方是錯誤的而不願意設身處地理解他人。
    德希達將高達美的善良意願解釋成跟康德的善意志,批評其中的形上問題,並認為高達美其實並未真正脫離主體哲學的脈絡。另外德希達質疑善意志是否足以達成相互理解。第三點批評則是提出「理解為何要預設和諧」的質疑。最後德希達發表了一篇完全與高達美無關的論文,這是一種直接拒絕對話的做法。
    按高達美的理想,每個人進行開放就能與他人對話,但實際情況是,絕對會遇到拒絕溝通的人,比方說因為權力結構的不平衡導致上位者不願理解底層的想法。對於這個困難,高達美的回應是「仍然是:善良意願的力量」。

呂格爾的分析:信任詮釋學與懷疑詮釋學
    信任詮釋學是高達美式的,將對方所說的話視為真的,看看是否有道理。懷疑詮釋學則是假設對方所說的話都有所掩藏,而不完全為真,被呂格爾劃到懷疑詮釋學的三個主要人物就是弗洛依德、尼采還有馬克思。
    信任詮釋學就是以信任的、樂意傾聽的態度來面對文本,試圖重建其所要傳達的意義。懷疑詮釋學則是以懷疑的、不願屈從的態度來面對文本,試圖揭露其所要掩蓋的意義。從呂格爾的區分來看,高達美並沒有看到懷疑詮釋學對欲望之邏輯的重視。哈伯瑪斯與德希達都具有懷疑詮釋學的特徵,他們都假設對方所說的不一定為真。
    高達美沒有注意到「欲望」的阻撓,而這也是影響到相互理解的一個隱藏的原因。高達美在跟哈伯瑪斯對談後越來越重視修辭學,修辭學重視的是聽者的情緒從而達到視域融合。像維根斯坦提到的鴨兔圖又或者是完形心理學,我們看到的其是是相同的東西,但因為不同角度、不同預期而讓人看到了不同的內容。所以在理解前結構中將情緒納入,或許能對高達美的理論進行修正。

問題與討論
    Moran的《現象學導論》有對高達美與哈伯瑪斯、高達美與德希達的兩場論戰進行評論。Moran認為高達美與哈伯瑪斯的論戰是哈伯瑪斯勝出,而在高達美與德希達的論戰中是高達美勝出。可以看到在這些論戰的最後其實都沒有達到真正的相互理解,那麼「勝負」之於論戰的意義究竟是甚麼?
另外,人們在生活中容易出現誤解的狀況,那麼理解活動中的「相互性」是不是其實是很難被執行的?還有是關於情感因素的問題,宗教與政治是難以達到相互理解的處境,結構中的人會被視為結構的幫兇,結構外的人不會接受結構中的人所說的話。沈清松老師認為我們是對實在開放的,這似乎有一種高達美的意味,但完全開放也不意味者全然理解,因此溝通對話才是可能的。又或者換個問法,人們在相互理解的活動中,要如何達到「真正和諧」的狀態,而不是在各說各話後形成一種表面的尊重?
    勝負的問題其實很有趣,因為接受哈伯瑪斯那一派說法的話就會認為是哈伯瑪斯的說法贏了,反之亦然,都是各說各話。勝負問題其實很困難,因為雙方的理論系統是不同的,從各自的系統出發都是對方輸了。因此,勝負問題有可能關係到的是理論的延續,不同的理論系統是否經得起時代、社會變遷的考驗而在未來繼續被閱讀,在這個意義下,雙方的理論都有可能是勝利的。
    在不同的宗教、政治背景中,人們會有各自的盲點而不能看到其中的問題,而這都需要經過時間距離的檢視才能發現其中的問題。要讓一個人改變自身觀點時幾乎等同於摧毀了對方的概念系統,因此是相當困難的,情感因素在這個過程中是一個雙面刃,但如果有更大的情感因素介入讓人願意承受概念系統的改變,理解就有了可能。
    哈伯瑪斯在談心理治療的模式時基本上還是文本上的心理治療,而非經驗上的心理治療。如果從經驗上的心理治療來看,人們對話的目的是緩解痛苦,也可以說是一種關於照顧的談話。心理治療的態度同樣可以區分成信任的或懷疑的,是關係的問題,關係是話語交換之所以成立的基礎,並且關係的連結也與情緒有關。換句話說,「關係」重視的是通道,是在文本或文字理解之外的。
    當弗洛依德開始進行夢的分析,就已經離開了原本只是話語的管道,圖像的歧異性、模糊性及流動性是跟語言截然不同的,如果把夢視作文本就會失去其圖像性的特徵。
    受苦的消解關係到認知模式或行為模式的改變,對個案或治療師而言都是一種轉換,因此不是固定的歷程。個案首先或許是以懷疑詮釋學的態度面對治療師,治療師採取的卻是信任詮釋學的態度,對治療師而言,個案所說的都是真的。精神分析會懷疑個案所說的表面意義,信任詮釋學則是要承認這種表面意義。這裡就出現了兩種態度的不同,一種是分析的態度,另一種則是現象學的態度。
    經驗的心理治療是從受苦與照顧開始的對話,雖然免不了懷疑詮釋學以及關係上的緊張,但化解的連結是一種外於語言的管道,是比較情感性的,而溝通的結果則是一種轉換,是新東西的產生。
    文本可以傳達真理也可以遮蔽真理,因為文本有可能讓人忽略了實際的距離,這種情況在自然科學也會發生,比方說自然科學會捨棄有偏差的案例而選擇完美的案例。因此要從經驗上了解心理治療的運作,才能回過頭探討哈伯瑪斯與高達美的論戰。
    高達美的《健康之謎》有對精神醫學進行反省,這或許能修正高達美早期對於心理治療的想法。所謂的視域融合也是雙方的變化,就算是文本閱讀,也會因為新的詮釋的介入而產生變化。
    高達美認為一切的理解都是語言性的理解,如果區分成圖像或語言,那似乎意謂著有某種無語言的意識的存在,但從高達美的角度來說,我們在看圖像的時候,其實也已經涉及了語言的運作。語言的意義不在於是否被說出,而是在於語言與意識的密切結合,以至於我們忘記了語言,我們是遺忘了語言才意識到對象。要修改前理解結構的概念體系還是要透過語言系統。
    有一種人跟人的通達方式並非透過語言理解,如同母親輕拍自己的嬰孩,母子之間其實就是某種非語言性的溝通。
    高達美以畫為例解釋某種無法言明的理解活動,但他仍然認為這是一種語言性的理解。高達美曾經談過孩子的學習過程,而這甚至可以回溯到胎兒仍在母體時,母體所聆聽的音樂,而高達美對整個語言性過程的形成(起源)採取存而不論的態度。
    語言性是一個中介物,是實際物與抽象物的連結,因此一定是一個無法進入感官,只能被納入某種結構性的東西,並以此建構出理解。換句話說,高達美談的語言並非只是自然語言,而是一種更廣義的語言而能納入圖像語言、手語等。
    胡塞爾認為語言之所以被需要是因為可以溝通,要構成一種普遍的理解就需要語言的溝通來說明、解釋從而達到理解。像類似神秘經驗只能會意的語言好像是一種層次,溝通的語言好像又處在另一個層次,那麼「中介」應該要放到甚麼層次來談?海德格關於存有的道說好像就是一種無聲無息、私有的方式,這也有神祕的意味,但也有著直接性的特質,那麼這還能不能算是「中介」,還是是「直接」就能被獲得。
    中介是要表達意義,但意義是怎麼呈現?時間比存有具體,所以時間就是一種中介,那敘事能夠成為中介又是因為敘事能更具體的表達時間。身體也可以是一種具體的中介,那麼中介應該是甚麼樣的中介?是有聲的中介還是無聲的中介?
    在理解一個物體的時候,慢慢會出現一個他者,這似乎是一種在自我內在就能出現某種與他者交流的可能性,或是已經在物當中交流了,那這是不是就已經是某種相互理解?又或者是我們是在相互理解中才能去認識到物體?中介所扮演的角色是甚麼?而這是否又與他者纏繞?
    單向理解與相互理解的差異在於前者以自身角度出發,並認為能以語言為工具通達另一端,而在後者(相互理解)中,語言並不被視作工具。高達美認為「能被理解的存有都是語言」,語言作為中介是一種傳達媒介,沒有了語言,相互理解活動就不能成立。
    對高達美來說,語言是介於清楚與模糊的中間,語言有可能朝向觀念化,結構性的語言也可以說是一種科學性的語言,這就比較接近胡塞爾談的那種語言。高達美認為自然語言是科學語言的基礎,他似乎已經將神祕語言也化約到自然語言中。
    高達美認為詮釋學經驗就是一種譬喻,中介是相對具體化的東西,我們用某種具體的東西來比喻另一種東西,語言就是這樣一種結構,我們無法直接掌握而只能透過中介,這就不能是一種等式的結構,而只能展現了部分,這也就是視域的概念。
    語言包含了不同的場域,也所以高達美認為人們對傳統有隸屬性,也因此能推出「相互理解」而不是單向的表達。從學習語言的過程來看,我們是突然發現自己就已經處在語言的場域中,但從工具觀的角度來看,語言就比較像是「第二語言」,我們先有了某種認識而後透過語言表達。工具並不改變對象,但語言會在使用過程中發生變化。這種變化或許涉及了情緒的因素,並跟境遇感或共通感有關,但高達美並沒有在此多作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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